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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1 / 2)


老夫人略显疲惫哀伤地说:“当年慈姑,唉,翠微堂的人都知道,那年黄河决了大口子,开封府被淹得厉害,民舍坍塌不计其数。慈姑的女儿当时正在生产,大人孩子都没了。”

慈姑抱着九娘,无声地落下泪来。那往事,不堪回首,平时想都不敢想,她那几天还送去了两枝老夫人库房里的三十年山参,给女儿备产,约好一旦发动立刻让邻里去孟府找她,谁想到来找她的人,给的却是丧信,从此天人永隔。

九娘第一次听说,顿时心如刀绞,暗暗自责起来,紧紧反抱着不停颤抖的慈姑。她是做过娘的人,自然知道生产九死一生,可这种天灾,才让当娘的不甘心啊。若是阿昉遇上这样的事,她恐怕胆肝俱裂,哪有勇气再活下去?

老夫人黯然神伤:“我看着慈姑太过伤心,怕她起了短见。就想着不如让她做些事情,有个惦念。正好腊月里阿林难产,好不容易生下九娘。我就把慈姑拨到三房去做九娘的教养乳母。”

慈姑哽咽着说:“老奴多谢老夫人慈悲,若没有九娘,老奴万万活不过那个冬天。”她那时的确心如死灰,想着这世上再无牵挂,有的都是苦和泪。可是看到那个软软嫩嫩雪白的小娘子,那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自己。她就好像被牵绊住了似的。

九娘含着泪抱紧慈姑。是的,人只要有了不舍,自然就不会断离。

老夫人道:“起先许大夫来说九娘这孩子恐怕是在娘胎里憋坏了,会有些不聪明。我还不信,到了她周岁,既不开口也不站立,我就同慈姑商量着,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将那三百千挂在嘴边,礼仪教导放在日常。兴许这孩子有一天能开了窍也说不定。”

她扫了一眼堂上众人:“却不料闹出今日这样的事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总不是慈姑和九娘的错。”

吕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看娘说的啊,这是好事才是,也是九娘有福气,开了窍,不枉费了娘和慈姑这么多年的苦心。”

孟存叹了一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娘的慈悲心,可敬可叹。九娘有今日这么出彩,是娘的福报,也是我孟家的福报。这是喜事啊。”

吕氏瞥了丈夫一眼,心里暗道:哼,就你最会拍马屁,嘴甜。你娘有空死马当活马医,好好的千里马怎么不好生培养?被人家嚼舌根的难道只有三房那两个吗?可嘴上却只能附和着丈夫:“可不是一件大喜事?百年来孟家也没有谁,七岁入学就直接上了乙班的呢。恭喜三弟和三弟妹了!你们可生养了一位大才女!”

老夫人沉声道:“老二媳妇,这话可不能乱说。这才子才女什么的虚名,我们孟家最要不得的。智多近妖,慧极必伤。哪里是什么喜事?九娘,不过是笨鸟先飞罢了。”

吕氏敛眉垂目,肃立应是。心里却更不舒服了,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您。

老夫人却又转头问七娘:“既然传言得这么不堪,以孟馆长的脾气,是不是当场就让九娘一一验证给你们看了?”

七娘一愣,低下头点点头。

老夫人问:“那你们服气以后,孟馆长怎么教训你们的?”

七娘低声回答:“馆长说:君子之言,信而有征,故怨远于其身。小人之言,僭而无征,故怨咎及之。

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孟馆长,果然与众不同。说得好!我孟家的人,误信小人诽谤姐妹,心存嫉妒,不但没有勇气挺身而出维护妹妹,反而冲在前面侮辱起自家人来了,果然不愧是爆仗小娘子。先祖有云: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

程氏脸色惨白地赶紧跪下:“娘!都是我平时疏于教导这孩子!”

老夫人摇摇头,语气平和:“是我太疏忽了,只以为七娘不过是口直心快,却没想到还是个莲蓬脑袋。贞娘,请家法。”

孟在夫妇、孟存夫妇和孟建都赶紧站了起来:“娘!——”

孟建跪在程氏边上急道:“娘!求您饶过了七娘这次!她知错了知错了!七娘,快告诉婆婆你知道错了。”

七娘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抱住程氏摇头喊:“娘!我不要!我不要!”

九娘也一愣,她知道七娘今夜总是要吃一点教训的,没有哪一家的当家人能容忍手足之间相互倾轧暴露人前,授人以柄,却没想到要动用到家法这么严重。慈姑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拍她。

四娘吓得瑟瑟发抖,看向一直默默跪在堂下的阮氏。可阮姨娘却始终不曾抬头。

老夫人果然又道:“还有四娘,无论你们姐妹在家里如何胡闹,出了门,你们都是孟家的小娘子,一笔还能写得出两个孟字?这满汴京的人,谁有空分得清你们哪个是好的哪个是坏的?说起来还不是只会称一声孟娘子?你做姐姐的,不帮着糊涂妹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好生照顾她们和和气气的,竟想得出泼墨这等泼妇行为,谁给你的胆子!你配姓孟吗!”

老夫人最后一句凌厉森然,骤然拔高,满堂的人都立刻跪了下来。阮氏缓缓地趴伏在地,以头触地。四娘泪如泉涌,跪在七娘身边。至少七娘还有个人搂住她,可她,只能一个人承受这突如其来的雷霆震怒。

贞娘从后屋捧着一个朱漆盘子上来,恭敬地呈给老夫人。

老夫人伸手取了出来,竟也是一把戒尺,旧旧的黑漆,尺头上一个金色的孟字,却是闪闪发亮。

“求娘亲开恩!今日四娘七娘在学里已经挨过孙尚仪的戒尺,再吃家法,恐怕手不能书!”程氏颤着声音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