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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好人


第137章 好人

离大年三十只有两天。

赵甲第陪着老佛爷在院子里喝茶,身边还有赵三金和童养媳姐姐,煮茶手艺精湛巅峰的齐冬草盯着火候,赵甲第接到一个老杨的电话,听到第一句话整个人就懵了。挂点电话,红着眼睛对老佛爷说道奶奶,我要去一趟四川,现在。赵三金没有说话,老佛爷关心问道出了什么事情,这么急。失魂落魄的赵甲第面无人色,起身后轻声道胡璃走了。老佛爷愣了一下,赵三金平静道冬草,你开车送他去天津机场,最好一起去四川。很快一辆宝马7冲出赵家宅子。赵三金镇定坐在原先位置,安慰了一下老佛爷,语气不温不火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给金海在天津方面的负责人,让他半个钟头内搞定两张飞四川成都的机票。以赵太祖心腹的办事能力,相信赵甲第和齐冬草一到机场就能登机。还有一个打给四川方面。到了天津机场,金海的几名高层如临大敌,很郑重地安排一切事项,直到目送两人登机才如释重负。坐上飞机,坐在靠窗位置的赵甲第闭着眼睛。齐冬草轻声道我带了眼罩,你戴着睡一觉。赵甲第睁开眼转头轻轻一笑,姐,我没事。齐冬草握住他冰凉的手,捂在手心,不说话。

大约两个半钟头后,他们下了飞机,依然有数人接机,赵甲第先打了个电话给老杨说我到成都了,就不等你和黄华他们一起动身,我先过去。挂掉电话,把一个详细到乡镇村子的地址说给接机的金海高层人物,对方在走向停车场的两三分钟里就确定下来准确路线,上了车,直奔广阳市下一个叫观音村的偏僻地方,两部车,金海两位被上头命令二十小时随同的高层坐在前面的车里,赵甲第和齐冬草坐在后面一辆车,长途跋涉。

到达那座县城已经是傍晚时分,公司领导小心翼翼询问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填肚子,齐冬草的意思是不用,很干脆利落,赵甲第却摇摇头,说麻烦你们了,我们先随便吃点。两名四川分公司领导赶紧说不麻烦,他们说到底还是怕眼前这位身份神秘的年轻男人饿着,上头老板的老板的大老板亲自发话,他们就是刀山火海也要肝脑涂地,别说饿一两顿饭,一两天都得勒紧裤腰带忍着,不过既然年轻人说吃饭,他们当然没意见,10来分钟就解决掉,然后继续前往某个乡镇,到了乡镇再进去就是一条足以让卡宴这些伪越野车泪流满面的狭窄泥路,连破巴士都不愿意开,而两部宝马7义无反顾冲进去,跌跌撞撞,一路上惹来无数惊艳和错愕视线,再往里,是拖拉机都能开的小道,没路,整辆悍马都没辙,那两位衣着鲜亮的领导赶紧把方向问好,战战兢兢跟赵甲第说只能走路或者骑自行车了,还有半个多钟头的路程,赵甲第笑了笑,说你们回吧,让你们跑了这么远,已经很过意不去,我和齐助理就自己去村子。两个领导死活不肯,最后是齐冬草淡淡一句让你们回就回,两个功成名就的大叔才安心返程,路上都在揣测年轻男人的身份,经过一系列缜密推敲,答案浮出水面,赵太祖的大儿子,金海实业的太子爷,赵甲第。两人抽着烟,其中一人说多的看不出,只觉得这位太子爷挺好说话,应该是个好-性子的年轻人。另一人不屑道你什么眼光,好说话能让齐冬草齐大助理一切以他为中心?哼哼,以前我总听说太子爷不显山不露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现在看呐,没那么简单,不信咱们打个赌,走着瞧。

观音村,一个很诗情画意的名字,真实情况却一点都不浪漫情怀,泥泞颠簸的道路,偏于四川偏远山区一隅,安详的代价就是落后,贫穷,井底之蛙。大城市里来的那位女老师一直努力去做的,就是想亲自带着孩子们跳出井底,去看看外面那片广阔的天空。她每个月都会节省下少到可怜的工资,全部用来买课外九天文学吧给mp3充电,下载歌曲,给孩子们听,可惜她只坚持了一年多。她摔倒的时候,整个村子都出动了,大人将她裹在崭新的被子里,只求她能安稳暖和地躺在床板上,抬着跑着送她去乡镇,学校里29个孩子都哭着喊着在大人后面跑了半个钟头,直到她被送到拖拉机上,他们还是拖着稚嫩却比城里孩子要更坚韧的双腿死死跟在拖拉机后面,任由大人怎么劝都不肯停下脚步,村里人凑了钱雇了一辆巴士去县城医院,孩子们终于停下来,扯开嗓子喊着胡老师,哭成一片。胡老师曾告诉他们,再有一年时间乡里就会有一所崭新的小学,能让所有的孩子都读书,有新课桌椅子,有很大的操场,但她终究是没能等到那一天。

她被葬在村子后面的山顶,她不上课的时候,就喜欢独自去那里眺望远方。偶尔会带着孩子们,给他们讲故事,讲大城市里的灿烂和奋斗。她父母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她的一封信,说要葬在这里,不要回去。她那位穿着华贵的母亲死活不同意,她的父亲同意了女儿最后的请求。下葬那一天,全村人都身穿麻衣,不管老幼,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她父母到医院那一天,惊动了一大帮市县领导,那时候村里人才知道胡老师是出身大城市里的富贵人家,他们虽然想不通为什么胡老师愿意来村子教书,甚至还说要在村里过年,但质朴的村民懂得感恩,知道精明城里人都不屑去做的将心比心。孩子们跪在坟前,哭得眼睛通红嗓子沙哑。

好人也许是不能一生平安,但终究会有善报好报。

胡璃父母就住在教室的2楼,见到赵甲第,胡璃父亲交给他一张照片,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晚上,老杨和手枪虎子一起从北京赶来,商雀和杨萍萍黄华从天津赶来,豹子从广西赶来,和赵甲第一起来到胡璃坟前,喜欢过并且一直喜欢着胡璃的老杨和手枪一人砸了一拳赵甲第,然后两人搂着嘴角流着血的赵甲第肩膀,红着眼睛给胡璃敬酒,酒是跟村里人要来的,杨萍萍瘫软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虎子黄华和豹子站在一边,伫立在夜幕中,这些个打架流血不流泪的年轻人,都眼眶湿润,没有谁觉得丢脸。齐冬草独自站在远处,默不作声,眼神哀伤地望着那座孤零零的坟包和蹲在坟前不说话的赵甲第。

赵甲第在坟前站了一个晚上,齐冬草清晨来看他的时候,他跟她说姐,你回去敢奶奶说我不回去过年了,我要陪一下胡璃,她胆子一直小,又喜欢热闹,怕她孤单。你跟赵三金说,寒假结束帮我跟学校说一声休学一年,我要帮胡璃完成心愿,看着她的学生去新学校上学,这之前就由我来教那些孩子读书。胡璃总说我成绩好,我来教孩子,她也放心。齐冬草轻轻道好的,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你不在,我会照顾好奶奶。

齐冬草离开村子,走在和赵甲第一起走过来的羊肠小道上,捂着嘴巴哽咽。她坚强,是不想让赵甲第担心。手枪杨萍萍第二天一起离开的,被胡璃父母赶回去过年。大年三十夜,赵甲第和胡璃父亲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他对赵甲第说胡璃从小身体就不好,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尽职,只惦记着赚钱,常年在外,管不住她,14岁那年检查出来她的病,就只想让她开开心心,所有事情都由着她。他说赵甲第,这两年谢谢你,胡璃跟你在一起,很快乐,如果不是知道胡璃的身体状况,我就是把你绑都要绑来做女婿。赵甲第灌着酒,低着头不说话。在ts甚至是整个河北商界翻云覆雨的男人说甲第,你不需要愧疚什么,这都是璃子的命,你不欠她什么,她也一定不认为你欠她什么。赵甲第摇摇头。男人说你能留下来,替璃子完成最后的心愿,我替她谢谢你。

那一晚,赵甲第喝了两瓶烧酒。

在操场上吐出血来。

赵甲第真的在观音村扎下根。元宵节过后,村里年轻人重新返回全国各地打工,孩子们也开始去那间教室上课,剃平头穿着一身朴素衣服的赵甲第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赵甲第三个字,缓缓道接下来一年时间我就是你们的新老师,也许我教得不如你们胡老师好,但我会像她一样用心,跟她一样希望将来某一天你们所有人都可以挺着胸膛走出村子,好了,开始上课。正月里赵甲第都在准备授课,以他的底子教小学生并不怯场,孩子们一开始虽然不排斥这个据说就是胡老师男朋友的新老师,但也没太多感情,只是一个个强打精神听课。赵甲第什么都没有多说,除了早晚两次跑着爬山,最简单的一日三餐解决温饱,就只有上课备课两件事。大概一个月后,孩子们终于有了欢声笑语,对他也开始亲近起来,赵甲第终于知道为什么胡璃愿意呆在小山窝,因为这里没有一点点浮华城府和世故纷扰,孩子们的进步和读书声就是最大的回报。赵甲第像当初胡璃那样,步行半个多钟头,再颠簸差不多时间的拖拉机,最后乘坐巴士去县城,用第一个月的工资全买了课外读本,在一家老旧新华书店掏钱包付钱的时候,看到了那张夹在其中的照片,赵甲第眼神坚毅,扛着一大袋书离开书店。再去邮局拿了六七本冬草姐邮寄过来的经济学专著,还有一份金海实业的财报资料。坐在拖拉机上,他现在都抽最便宜的黄果树香烟,红色壳子,这种烟,递给村子里的老人,他们才会抽得安心。

知道他是观音村小学的老师,拖拉机师傅很客气,一路上都在闲聊,一个开拖拉机,一个坐在后头摇摇晃晃,下了拖拉机,赵甲第要递烟给他,他没肯要,说观音村的老师都是好人啊,以前那个李老师教了一辈子的书,后来的胡老师更是大好人,竟然死在讲台上,狗-娘养的世道啊,好人没好报是老天爷不开眼。赵老师,你得抽我的烟,应该的。最后赵甲第白坐拖拉机还拿了一根烟,叼着烟扛着袋子,走在小路上,一年时间十多次,她也是这样走着,她是孱弱的女孩子,一定会更吃力,她从小就被父母宠溺,但在那一年多似乎把苦头都吃了一遍。赵甲第回到村子,把精心挑选的课外书放进教室角落的简陋书架里,他一开始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不理解为什么她不干脆直接砸钱,给孩子们买最多的书最好的课桌椅,呆了一个月后,理解了,这里每一个天真善良的孩子都有他们自己的人生,作为老师,只能教书育人,在物质上的过度阔绰,只会起反作用,孩子困苦长大,并不只是坏事,看着书架上她花一年多时间挑选的书本,赵甲第独自站在教室,想了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也想透了,当年赵三金对他不负责任的放养,未必没有赵三金的苦心。回到2楼,烧了一壶水,茶叶是村民送来的,野茶树上摘下来的,泡茶很香。赵甲第坐在书桌前,窗外就是一片璀璨星空,干净漂亮得能让任何一个忙碌得忘记去抬头的城里人感到心颤,赵甲第喝着茶,开始备课,她留下的书本都保存完好,赵甲第觉得累的时候就喜欢看一看她的笔迹,她的字一向不漂亮,只能算秀气,但赵甲第知道在村里的孩子心目中,不管他的字如何功底深厚,都不会有胡老师的那一手粉笔字好看,赵甲第不觉得委屈,那是她应得的。备课两个钟头后,他开始阅读经济学专著,开始做书摘笔记,他给自己定下的任务是每个星期读透一本书,写出来的读后感,起码要有那本书的三分之一字数。她用短暂的一辈子告诉他一个道理,对的自己,对自己负责,才能对得起别人,自己在乎的人。

乡里那座已经破土动工的希望小学其实是她出的钱,这些,她没有告诉孩子们,赵甲第也没有说。他相信等孩子们长大了,不管出息与否,做好人还是坏人,他们的胡老师都将是他们最尊敬的人。

赵甲第用超乎寻常的耐心赢得了孩子们单纯的心。他果真如第一天说的那样,会跟胡老师一样用心教书,而且这个赵老师的上课很风趣,他的脑袋里好像总有一个接着一个的奇妙想法,将大城市里的事情传授给他们,他对男孩子们说长大后,不管你口袋里有几块钱,都要做到能够挺直腰杆跟有一千万一亿块钱的男人对话,不卑不亢。他对女孩子们说不管你们长大后漂亮还是不漂亮,都要善良,善良的女人才是最动人的,就像你们的胡老师那样。他在下课的时候也一样会带他们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还会给男孩做弹弓,带着他们课外一起去打麻雀,或者教他们一些最简单的站桩。有一次,村里有个娃被外村一个大户人家的孩子欺负,最后那相对富裕的大户人家竟然还不依不饶地打上村子,是赵甲第站出来挑翻外村那一群人,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大快人心,事后他告诉男孩子们以后还有人不讲理地欺负自村人,尽管打架,老师一定站在你们这边,那个时候,孩子们知道这个赵老师跟胡老师一样,是个很好的老师,他既会跟人讲道理,也一样是个能打趴下七八个壮汉的爷们。

赵甲第下课的时候,偶尔会抽根烟,男孩子们现在都乐意跟他凑一堆,他总会笑骂道小屁孩一边凉快去,别想抽老师的二手烟。男生们都舔着脸问赵老师咱考试拿两个一百分,你能不能给我们抽口烟。赵甲第也总是挥挥手道等你们裤裆里小鸡-鸡的毛长齐了再跟老师要烟抽,要不然被我发现谁捡我的烟屁股偷偷跑去茅坑吞云吐雾,非把你们屁股蛋抽开花。男生们哈哈大笑,都说赵老师咱们小鸡-鸡都长毛了,你要不信咱们立即就脱。这时候女孩子们都会红着脸跑开。赵甲第就和男孩子们一起笑。

赵甲第没有让任何跟他有关系的人来村子,金海实业在四川的领导三番两次要变着法讨好“不可理喻”来做支教的太子爷,都被拒绝了,一开始他们还不乐意,后来被大老板一电话,吓得一个个噤若寒蝉,再不敢废话。暑假里,赵甲第专门办了一个作文小组和书法小组,孩子们除了帮家里下地干活,都在教室里写作文和练毛笔字。赵甲第每次从县城买书回来,都会带一些啤酒盖里的那层软皮,做成一串沙包。村子杀鸡了,他还会用鸡毛做毽子,甚至还会被女孩们一起拉着踢毽子,他踢得很蹩脚,女孩们笑容纯真,男孩们则瞎起哄,说赵老师你咋上山爬树那么溜踢毽子就这么不咋的啊。而赵甲第跳皮筋的时候更是下场凄惨,男孩们更是一点不留情面的笑得打滚,这些画面,就成了观音村注定都很久不会褪色的风景。

每到周末,赵甲第都会到那座坟前,蹲着用树叶吹哨子曲子,最多的就是那首《丁香花》。

或者坐在山顶,那个她常坐的地方发呆,喃喃自语。

在农村教书并不容易,不是教好课本上的东西就万事大吉,有几个农村孩子很犟,赵甲第不是没有烦躁甚至是暴躁的时候,相信很多参加山区支教的城里人一开始都怀着炙热的理想前往,但被艰苦生活一点一点磨灭的人不在少数,甚至可以说很多孩子不打就根本不会听话,很多事磨破嘴皮讲道理,没用的,总会这样那样的鸿沟和隔阂,但赵甲第甚至从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因为每一次站在讲台前,就会告诉自己这块黑板上,脚下的土地,都有她的无意留下却很真实深刻的痕迹,赵甲第安静而充实地在山村度过了一个寒假和随后的一个暑假,暑假结束,继续给孩子们上课,现在四个年段的学生们已经完全认可这个赵老师,他们喜欢这个年轻男老师在黑板下的投入,喜欢他在课间蹲在钟下给他们演示怎么吐烟圈,喜欢他偶尔去他们家里蹭顿最简单家常的饭菜,喜欢他和他们父亲拼一下酒抽几根烟,最后红着脸摇晃离开,女孩子也都打心眼喜欢这个踢毽子跳皮筋一直没有进步的老师,喜欢他能写一手很有力的粉笔字,喜欢他跟他们说一些城里女孩的好与坏。

一年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地流淌而过,这个春节赵甲第依然在村子里度过,带着一瓶酒两包烟,裹了件在县城刚买没多久的棉大衣,促销价,打完八折后卖120,穿着很暖和,就当是新年的衣服,就这样在坟头蹲了一夜,没有自言自语些什么,他总觉得她总是在看着自己,当年该说却没说出口的,觉得她都知道。过完春节和元宵,特地带着孩子们去了一趟新学校,亲自陪着孩子们走去上学。那所希望小学很大,孩子们觉得比整个村子加起来还大,其实没有那么夸张,但对于呆惯了四个年纪挤在一间小教室的孩子们来说,那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学校。

希望小学命名为观音村小学,也是胡璃生前的意愿。

清脆铃声响起,赵甲第目送孩子们走进各自的教室,坐在四百米长操场的沙坑边上抽了根烟。然后回乡里一家小卖部,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奶奶,我回来了。

大年三十那一天,赵甲第去的镇上,给奶奶特地打了一个报平安的电话,老太太在电话那头哽咽,他还是坚持要年后将孩子们送去新学校再离开。

赵八两根本不想做什么好人,只求一个最简单的心安。